到遂蝶暂住
我始终认为实卑并非久留之地,出国才是最大的出路,当时要不是为了把七个翻译员带回家,我早就去了柬泰边境,说不定已经进入泰国境内呢。另一方面,附近树林里还有一些红高棉残存的兵勇,因害怕遭报复不敢露面,具体人数无人知道,虽然成不了气候,但也足以让我们坐立不安。一天,枪声又起,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人们已惊慌失措,夺路回家。胆小的恐遭红高棉杀害,纷纷收拾物品,暂避它乡。我和李军商量后,觉得是时候离开实卑了,便禀报了岳父母,备好粮食,随后带着女儿小燕,朝磅针出发。经过遂蝶镇时,向一些侨胞打听去磅针路上的情况,他们都劝我留在遂蝶,等局势安定些再走,并提出帮我在华人聚居的“丰收村”找一间房子,我曾在当地华文学校当过校长,乡亲们见了我纷纷过来挽留,盛情难却,于是我们决定暂时住下,再作进一步打算。
我们离开实卑时只带了三十公斤米和二両黄金,这时候还没恢复货币,米最多只能吃一个半月,必须解决未来的生活问题,遂蝶及其周围有丰富的生活资源,水果自不待言,还有大片的橡胶园和木薯园,原华联理事南城兄建议我跟他一起去挖木薯,做成西谷米(煮甜品用)能换白米,又借了铁铲和长刀给我,另一位理事阿狗兄也一起去。木薯园就在不到一公里处,我每天跟着大家一起挖木薯,倒也不觉得辛苦,南城兄见我挖的比别人少,总会帮上一把,多挖几个给我。李军学着大家教的方法,把木薯剥皮洗干净,刨碎浸在大盆里,用手大力的搓,挤出淀粉,没用的木薯渣给了南城兄喂猪,薯粉沉淀后还必须多次换水,才能越漂越白,最后用水布沥干水分,倒进大盆顺时钟均力搅动,成型后再倒进筛米用的簸箕,簸出不成型的小粉粒。制作西谷米挺费工夫,但每天能做个两三公斤,换成大米瓜菜,生活也就不成问题。
居实返谋生以金易货
出国的念头不曾在我脑海中断过,父母家人在哪里至今还是个谜,三月中旬,林发带来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我四哥夫妇已于一月十五日在戊坤怒惨遭去而复返的红高棉杀害,我欲哭无泪,报仇无望,决定尽快南下越南寻亲。十天后,我们一家离开了遂蝶,朝越南出发。路上并不孤单,许多人跟我们有同样的想法,“必须离开柬埔寨”。人们有打着牛车的、有推着自行车的、也有像我一样推着一架小木车的。这是另类的大逃难,1975年遭红高棉驱赶往乡下去,那是无奈、被逼的。现在无需驱赶,人们想尽办法靠近越南和泰国,或直接偷渡过境。磅针和越南交界,这一带很多人选择了去越南。我们在路上遇到李军的大弟弟及其岳父一家,还有不少实卑乡亲,大家说好了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概一天走个十几二十公里,走累了找个人多的地方,生火煮饭,吃饱了找个破屋子、大树下倒头就睡。前后行经禾翁、戊坤怒、麻疯洞、磅针市、地里木、三州府等地,几天后到了实返。实返再去就是棉末和钱满,再过去就是越南了。
见到实返有许多华人,而且开始有人做生意了,当时还没有货币,人们以金换货。我们商量后决定暂时留下来,留下来就得解决房子问题,四处打听,所有的房子都住了人,没有空屋,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就是当地原先的华强学校楼下部分,因楼上住了一个排的越军,先到的人不敢住,才空了下来。我会说越南话,跟两个士兵聊起来,向他们大吐苦水,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到楼上向其领导请示。带领这个排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尉,下楼跟我了解了情况,答应我们五个家庭住下。
早就知道实返是遂蝶一位老师吴平的家乡,第二天我开始打听他的消息,皇天不负苦心人,给我打听到了,一位侨胞告诉我,吴平已回家多时,目前跟他弟弟一起住,并热心的带我去见他。没想到吴平家就在学校对面,老友见面,自有一番高兴,庆幸大家都还活着,也庆幸红高棉覆灭,今后免再遭极权统治之苦。叙过旧后,我便跟吴平了解此地局势和有关做生意之事,吴平把他弟弟介绍给我认识,并交代他去越南买货时别忘了带我一起去。吴平的弟弟告诉我,“现在什么都缺,无论从越南带什么货物过来,都能赚一倍,但必须以黄金结算,自行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只要有金有车,便可跟他们一起去“。这是多好的买卖呀,照这样,不要很久就可赚取到越南谋生的本钱,何乐而不为之。当然此时的实返,百废待兴,生活必需品奇缺,什么都贵,买卖营生也是几个星期前才开始的,人们随便自定货价,最初一钱黄金只能换两公斤白米或一公斤牛肉。有一位侨胞用猪肉做了一些大肉包,叫价五分钱一个,居然也有人买。那个时候,能吃到大肉包,是多么令人羡慕,这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奢侈品啊!吃了猪肉包的人还可以在人前炫耀一番。当时,我的好友老何在范玉姐的父亲开的自行车修理店帮工,一天的待遇是四牛奶罐白米,相当于一公斤。生意好的时候,范伯会多分一两罐给他。
老何兄原是金边中华医院文员,妻子林兰乃资深护士。敦厚的老何对我说,一家四口就靠他这点收入,他们不舍得吃白米,都换成麦。林兰为人随和,乐于助人,工作敬业,是出名的老实人,曾主持实卑医疗站。因为带两个孩子,只好在家呆着。麦比米硬,没有白米好吃,又无油无肉,可想而知,老何一家当时是多么艰苦无助。范玉和她的先生文茂兄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们老实正派,为人低调,73年从东岸203区迁到遂蝶新村。文茂精于钢板打印,能自己调配印油,是难得的人才。红高棉时期缺医少药,范玉原是金边中华医院护士,有丰富的护理常识,且工作认真,态度和蔼,经常来往于实卑遂蝶两地,为广大群众服务。
在实返住了一个星期后,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带着七钱黄金,跟随吴平之弟的跑货队伍向越南出发,因为害怕遇到盗匪抢劫,跑货郎都结伴而行。我们离开实卑时只有二両黄金,初次出门买货,当然不敢全部投入,这次去只是实地观察,看看是否可行。大清早出了门,一行七辆自行车,向越南边境小镇“克东姆”急驰,路上车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沿途经过棉末、钱满等地,不到两个小时就抵达了。
克东姆属越南西宁省,原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红高棉覆灭之后,人民恢复自由了,许多高棉人越过边境到彼地购物,此时柬埔寨并未恢复货币,只好以金易货,一时间克东姆变得非常兴旺,许多外地的越南人都到该地当起批发商,柬埔寨大量黄金源源不绝的输送到他们手里,换回来的却是低劣货品和假药。劫后重生的人们,见到五光十色、花花绿绿的商品,哪一样都觉得新鲜,哪一样都觉得好,对比起红高棉极权统治下,最缺粮的地方珠山一带,一両黄金只能换几公斤白米,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便宜。 (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