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薄薄的小木片被赋予灵感,做成叶子、刻上记忆、写上岁月沧桑,与作者亲密相伴……这是外祖父黄先生“客渝”松堡时的作品。小时候总见挂于厅堂板壁上那些刀形古币旁边、画框的左侧。它犹如其制作者的小跟班、小伙伴,甚至孩儿、小孙子,总被爱抚、蹭脸,来回、摩挲,直到蹭上脸油肤脂。这不是它独享的待遇,其同类:木花瓶连同其中的木荷叶荷花、桃核小花篮,乃至玉橄榄等,大小器物都享受这样的打理、爱护,惟独塑鸟们和其栖身之器陶土花瓶例外。
都说“秋风知落叶”,其实落叶更感知秋风,且从其发芽、冒叶尖之初已预知春夏秋冬的轮回与更替,更何况是此有灵气之叶。它没有因为被宠爱而沾沾自喜,不像枯叶那么轻飘、脆弱、易碎,没有绿叶那般柔软有韧劲,更不会迎风起舞欢歌,亦不曾遇雨归顺、恭敬,惟在主人身边默默陪伴。它是重庆松堡的幸运儿,原先只是那松林中一张小小的普通木片,因为被彼时随单位上海时兆报馆赴渝抗战避难的美编黄耀初先生随意捡起、派了用场,作成“渝渡”纪念品。它见证画家黄先生与同事们渝渡时期继续办《时兆月报》、出版《世界的希望》、《明日的国民》、《时事真义》等进步书刊的艰辛岁月,及至见证抗战胜利、陪伴主人与时兆报馆迁回上海“渝渡沪归”。与其说它是一片命名为秋的木叶,还不如称其为慧眼明镜。无论它挂在老屋“黄杨山居”的板壁,还是被破四旧的“大红袖、小红袖”们丢掷、踩在脚下,都能把一切看在眼、记在心间,泪眼看它主人黄先生的毕生画作被明抢暗夺,被暗渡陈仓。那是它与主人一家回归故里之后的苦难岁月,亦是年年多台风的日子,包括人为的台风,即突然袭击、被称作“台风”的半夜扰民抄家。那是继红小将们革命的后起之秀工宣队的“拿手把戏”,直到他们的行动升级、转向成为武斗、互相残杀。那可是文革的收尾、实抢实弹的后半场灾难大戏。
一切都逃不过这小小木叶的慧眼明镜,它不辜负主人的制作、点拨、擦拭。它见证那个非常年代人们的所有苦难,包括书本与字画的大劫难。主人家藏书被一筐筐抬到门口点燃,那火光映在玻璃门上让其不忍看,惟与门口那对黄杨及那颗高过老屋的棕树默默垂泪、相视、哀叹。
(写于 2022-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