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会不会来,阿里?阿公在组屋楼下等你。
你先啃瓜子、喝菊花茶,我跟家人一同随道士围绕着棺木念经超度去。灵堂前摆了阿公年轻时的照片,脸色有点黝黑,相信是以前出海打鱼时晒成的。今夜是阿公这一生最热闹的时刻了。
阿里说照片里的人不像阿公。他认识的是一个寂寞的老人,经常坐在组屋空地的石椅,微张着嘴,望向远方。没有人陪他聊天。大人忙着闯事业,小孩忙着赶作业,他在蓝天下坐着、坐着、坐——着,开始有痴呆的症状。阿里常常陪他谈话。
阿公懂得阿里的马来话。上个世纪,他以家常的第二语言,出海时与异族同胞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无障碍地沟通。阿公每次带回来的鱼获,都会分送一些给邻居。阿里的奶奶会做椰浆饭,通常也会送一、两包过来。今夜,灵堂前就摆了一包,还加了两条黄鱼,那是阿公熟悉的味道。
阿里住在组屋的另一端。之前,他家与阿公住在同一个甘榜。记得有一回阿里得了急症,看了无数的医生,仍无起色;阿公得知后,送给他几帖药,服了数回,病情竟然有好转。阿里一家人对阿公十分感恩。
“喏,阿公还留下一些药物给你。”我在法事完毕后,把一个小红盒交给阿里:
“这么多年了,他还担心你会旧病复发;这些药物,你就收下当作纪念吧!”我走到他身旁:
“我妈说阿公留了一张祖传秘方给我。”上面的字体十分潦草,我们都看不懂。阿里与我已下定决心,要学好华文,一定要读懂阿公的秘方,读懂他那一代人。我带阿里到灵柩的另一边:
“你看,这些大厝、金银纸、冥鈔,都是要烧给他的。车就不必了,妈说那边的拥车证相信也很贵。就烧一只舢舨给他好了,他年轻时讨生活的工具。”
还有,那只轮椅,会送给老人院,以后就不用推他到咖啡店吃晚餐了。以后——我们不再听到他重复述说漂洋过海到南洋,在樟宜一带打鱼的故事了……
这一天清早,我们租了一艘汽船,从樟宜海边出发,到他当年谋生的地方,向他告别。
“阿公远游去了!”他这一辈子都没出远门,我们都很不放心。在微浪中把他的骨灰,轻轻撒下;那些年的海水,会把阿公带回原乡去。
(选自《丹那美拉的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