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撒手人寰对我来说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突来的事故着实叫我一时承受不起这沉重的打击。
悲悼、哀苦、凄惶、痛楚;失落、无助、彷徨。白天惶惶以终日,夜晚梦魇扰清梦,让我日益消沉而近乎崩溃,人也变得万念俱灰,食而不知其味,饮而不辨甘苦,整天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形同浑人。
如斯者半年有余,多亏子女们日以继夜悉心照顾,茶饭侍奉无误,让我伤痛之余,暖和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心里还存着那剪不断的思念,慢慢地也渐渐有所平复。
老伴育有一男三女。
长女生有一男,大学毕业后仍然留在雅加达与舅舅(我的二男)住在一起,希望在雅加达能谋到合适的工作,他的父亲 – 我长女的先生也在雅加达,另外在工作处附近住下,因此孩子与父亲虽处一地却犹如咫尺天涯极少见面。
本来长女三女与我们两个老人住在一起,满女则在四五年前就在离老家不远处另居新家,我们作为父母却仍然放心不下,一个女人自己住偌大一间房子,我与老伴商议决定让三女过去陪伴妹妹住,这样我们就较为放心了。
三女明珠善于烹饪,中国菜、印尼菜、爪哇菜都有一手;又喜爱做糕饼,端午节时又专包家传的粤式原汁原味肉粽(粽糍)肯定与外头卖的广府肉粽不一样(我们家里只有我太太的嫂嫂与三女明珠能做,其他无论是在万隆或三宝垄的后人都没有人能做了)。
我的先人做肉粽与其他粤人做的虽然没有两样,主要原料是咸蛋黄、糯米、五花肉、不同的是我们家传做的先调好一盘酱料,将猪肉淹浸一天,还加上与糯米不等量的无皮细绿豆做馅,这是市面上其他卖粤式粽子所没有的)。
自从我们让三女陪伴她妹妹住在一起,她姐妹俩同进同出,早上如果来不及自己煮菜做午餐用,三女便骑着摩托车载着妹妹去饭肆/饭摊买煮熟的菜做午餐,顺便替两个老人家买包饭做早餐,然后先送妹妹回到老家,到时间让她自己步行上班(她工作的公司距离老家不到十分钟)。她自己就骑摩托车去二十五公里外的工厂上班。
每天中午她总是打手机询问:“老爸老妈,你们吃过午餐吗?吃些什么菜?”一片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有时下午放工回家之前又打来手机:“老爸,等我回来你们才吃晚饭,我给你们买好了菜肴。”如此这般,无日或已。
晚上临睡前又是打来手机跟老妈聊一阵子,收线时老是不忘问老爸老妈明天替你们买什么早餐。
其实长女与我们两个老人住在一起,我家附近又很多卖早点的、饭肆饭摊比比皆是,吃早餐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三女比其他姐妹对父母还要体贴入微。
老伴去年十一月过世 ,在我极为消沉的大半年里,孩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诸般的慰藉,尤其三女更是非常细心,好似洞察我心,工作之余每天都为我的饮食而操心。
我们夫妇俩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从小就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因此孩子们可以说也很孝顺,只是对于三女我却有难以言明的一分“超越”。
2022年3月16日(星期三),我起身比平时更早。
我靠在藤椅上坐着等候三女,像平常一样买了‘熟餸’用作午餐便先送妹妹回到老家等时间上班。待她在门前放下妹妹,我从屋内向她喊道:“喂,放工后先回这里,老爸替你们煮‘鸡酒’”
“知道了”她一面回答一面把摩托车开走。
当天下午五点我把“鸡酒”装备好等着她们回来,五点一刻……五点半……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还不见她们回来,我开始心悸,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但我还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可能是轮胎漏气,过一会就回来。
等到傍晚六时手机响了,是小女打来的:“爸‘鸡酒’明天才拿,等一会我告诉你。”我听了心里一沉,慌忙追问:“妳们在哪里?”小女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医院,我送姐姐进医院,现在正办理手续。”
我一时如同跌进冰窟,问明在哪一家医院,便把长女从楼上喊下,我告诉她妳三妹入院了,幼妹不能无人陪伴,叫她即刻到医院去处理。长女听了赶去医院,到了医院只见三女已经在急救室里。
值日医生说三女应该是住进重症监护病房,可是这医院仅有两间重症监护床位已有了病人。医院设法把三女转介到中央医院(RS Karyadi), 伊利莎白医院(RS Elizabeth), 苏丹亚贡医院(RS Sultan Agung)与歌的冷医院(RS Ketileng),但这些医院的回答床位爆满,唯一还没有回复的是中央医院,长女真的束手无策。而目前能够先做的应该是CT扫描,但糟糕的是医院的CT扫描机坏了不能用,医院方面介绍说有个诊所接受CT扫描,先带去扫描再看,另外再等中央医院的回答,长女接受建议,“好”就带去诊所扫描,可是问题又来了,医院唯一的救护车刚护送转介病人到另一家医院。我长女说我们可以自己租救护车,但被院方拒绝,只好在那里等救护车回来,这样便浪费两个多钟头的时间。
扫描后回到医院,经值院医生解释,说是严重脑充血,那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着实不忍再把她载来载去找有空床的医院了,不如让她在原医院住一晚再说。
第二天星期四,通过关系终于在中央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有一个床位,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在中央医院监护房三天,第四天清晨6.20三女因救治无效,与世长辞。
有一件事情令我后悔余生,那就是去年太太弥留之际,时值疫情肆虐高峰,有两次我要去看望她,都被四个儿女阻止,他们四个人轮流守护母亲,短时间看到那么多的新冠病毒患者一进一出,孩子们不希望老爸受感染极力不让我去,我心里想:万一自己真的中招,将会给子女平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忍着悲疼直到老伴断气也没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次三女入院,我也知道除非有奇迹,不然痊愈是微乎其微了。我不想承载第二次后悔余生,虽然说有新一轮更厉害的病毒蔓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三女在重症监护病房里一连两天我跑去看她,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臂,也不顾失态,语无伦次的放声大哭,两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星期日清早六时,一夜守护妹妹的男儿打手机给我,他说经医院许可叫我打开视频,播出了三女弥留到最后一秒心脏停止的视频。我看完后一时跌坐椅上想哭也不能哭了。
回想事发当天,还算庆幸三女冥冥中好似被护送走完25多公里路,安全到达妹妹工作的公司才支持不住而倒下。
众所周知,苏迪曼—西里旺宜这条路是西爪哇到东爪哇的必要过境要道,成天“车如游龙人如潮”,大轮货车、大型柜车、公交车、私家车、摩托车,路上行人等把长长的街道塞得水泄不通;到了放工时间塞车更加严重,寸步难行,设想如果三女半途出事故而倒身路中,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只是我依然很难过,老天对我何其不仁不慈,在短短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夺走我最挚爱至疼的人——我的“表妹太太”以及我心爱的掌上明珠。
稿于2022年5月7日 爱女49天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