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款款来到人间,大地涌动着新春的气息。
红彤彤,金灿灿的新年饰物,琳琅满目地充塞商场,敲锣打鼓声声响,迎春歌曲唱响了春节的快乐。红包纸、吉祥挂图、春联等等,更是成了吸引人们采购的吉祥物品。家家都给老人分发压岁红包,求个吉祥如意。小孩子穿上新衣,领了红包,欢天喜地,家家迎春喜洋洋。这些新年景象,撩开了我小时候在家乡奇沙兰小镇的过年旧事。
每年除夕,我们一家喜气洋洋围炉吃团圆饭,父亲与母亲给我们分派红包,兄弟姐妹兴高采烈地从父母手中领了红包,蹦蹦跳跳,都不顾向父母祝福道喜。年初一早,父亲首先打开店门,柜台上早已备好红包、糕点、柑橘的吉祥礼物。父亲安详地守望在柜台前,不是在等待财神爷的降临,而是在等待那些年年都上门来,张贴“招财红纸”的孤苦老人与乞丐,他们好多是过去被荷兰殖民者拐骗南来的“猪仔”苦力,长期劳作在荷兰园邱里被奴役,老来孤苦无依,都流落在奇沙兰近郊。他们好些还是潮州老乡,父亲感念于这些苦命的老乡,每年都守望在柜台,等待他们来领取红包与过节礼品,一一分发给他们。他们也不忘在每家门口张贴吉祥红纸,祝福“新春如意”、“恭喜发财”。
那时家家户户的华人,都会给这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分发红包与春节礼品,他们也开怀地千谢万谢,恭贺拜年。“亲不亲家乡人”,这一刻,听着他们的潮州话,父亲脸上总是喜形于色,仿佛异乡遇故人,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因此,每年初一,对父亲来说是意义重大的,除了与家人孩子们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他也总会诚心诚意地守望在柜台里一整天,只为等待那些孤苦老人的到来,给他们派发利市钱,成了定律,是父亲对家乡老人刻骨铭心的期待。
不知从那年开始,来领取红包的孤苦老人逐渐稀少了,乃至无踪。父亲总感失落般,仍然从早守到晚,呆坐在柜台上,由期待到失望,最后绝望了。每每看到父亲隐晦失望的眼神,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却不晓得何以父亲闷闷不乐?稍大后听母亲说起,父亲对唐山家乡被骗南来的“猪仔”充满同情,他们在家乡原本就贫穷潦倒,以为南来“淘金梦”,结果被荷兰殖民者诈骗奴役,在苏北“日里窟,能够进,不能出,”劳累一辈子充当苦力,微博的薪酬终使“淘金梦”破灭,风烛残年,被殖民者赶出园邱去,从此流落街头,成为孤苦伶仃的异乡客,过着饥寒交迫的贫困日子。
我们家由于食指繁浩,一家13口人,仅能勉强糊口度日。但慈祥的父亲很有同情心,一定要在逢年过节里,施舍一些恩惠接济家乡老人,给他们些许的春意与温暖。如今,不见这些老人来,父亲琢磨着,也许他们都老死了。猪仔老人的不幸遭遇,震撼着父亲的心灵,不由联想起自己也是只身南来,漂洋过海,在码头与亲人依依不舍的生离死别,在那茫茫南门望眼,不能兑现的衣锦还乡梦,使得父亲不禁倍感伤情。往后的年初一,父亲依然怀着侥幸的心理,守望在柜台边,期待奇迹的再现,但物是人非,一切如镜花水月的浮影,让父亲内心更加怅惘……。
随着局势变迁,千岛政局波谲云诡,1965年“9•30事变”,专制霸政上台,滥杀无辜,华文华语横遭封杀,华人传统习俗被无理取缔禁锢。华人只能偷偷在家里过春节,年初一贴春联与 “招财进宝”的风俗,已过眼云烟,取而代之的是流氓不法之徒,上门勒索,凶神恶撒地窜门敲诈,华人噤若寒蝉,只好逆来顺受。
至此父亲再也没有守望在柜台,而是大门紧锁,心情忐忑地度日如年,可怜父亲在1973年,带着破碎的还乡梦,与我们永别了。异乡成了他埋骨之乡,遥望北方,故乡遥不可及,魂归何时?年年月月,他的英灵,只有守望着异乡黄土岗墓堆,饮恨黄泉。 异乡?故乡?犹如梦幻般,多少游子离乡背井,又有几人能衣锦还乡?还有多少孤魂游离他乡?
时代的巨轮飞奔前进,印尼专政霸权瓦解垮台,民主改革的春风响彻了千岛,华文华语复苏了,春节喜庆的龙狮翻腾,获得当局认可,成了普天同庆的民族节日,华人能够昂起头尽情欢度春节,再也无需偷偷摸摸过节了!虽然小镇里已没有了张贴春联的习俗,但华人派送红包,举家团圆的优良传统,已经在华人后代里广为传承。如今,春节来临,各个华社团体都忙碌在春节庆典活动上,政府高官也穿上红彤彤的唐装,给华人群体拜年,老人与小孩都兴高采烈地领红包,兄弟族群也与华人一起,参加春节庆典,普天同庆,欢欢喜喜过大年!
三炷香告慰父母亲,安息吧!年年初一,子孙们都会在神主牌位上,敬献祖灵,保佑后辈,平平安安,举家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