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四姐弟多年来都是靠清明节到小城的爱臻寺拜祭双亲的骨灰灵位会面的,一年三次到四次,摆供品、插鲜花、烧香,遇到清明和七月盂兰盆节,还烧纸衣冥纸……虽然大家都是现代人,而且都是无神论者,但祭祖感恩、孝敬怀旧、慎终追远,千百年来都是华族代代承传的传统,黄家姐弟仨也就未能免俗。最重要的是拜祭结束后,四姐弟和他们的老伴大家餐聚一次。轮流做东,这十年来已形成一种默契。
因此,名义上是祭拜去世者,实际上为的是健在者的团聚会面。
上回最后一次祭拜后的餐聚是二月份。那以后,疫情爆发,餐聚遥遥无期。
岛城疫情犹如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限聚令下,许家兄弟姐妹担忧,不敢相约;到了餐聚令人数限制明确化,想八人餐聚已经无望。
六月底七月初,疫情突呈缓解形势,中环的摩天轮都转动了,海洋公园的过山车疯狂过山了,黄家小弟夫妇俩觉得黄家好久没见面,非常挂念,就发短讯在群组,想请大家茶叙一次,连大哥大嫂八个人,问:这次机会比较难得,大家可以出席吗?
大哥依然很担忧,一家子中毕竟他年纪最大。他表态不敢出门。餐聚的最大意义是个个都能出席,一家都不能少;少了一家怎么成?于是小弟、弟媳的建议被迫推迟。
唯一的机会溜走,暂时很难再来了。果然疫情很快又大爆发,一天确诊四五十名,每日下午医管局官员都在发布新闻,家家户户又成了惊弓之鸟,像蜗牛的触须,探索外面世界,觉得不安宁,肉体又全缩回其壳里了。
餐聚令一直保持在两人和四人之间;许家的成员数目有八人,除非在家里餐聚,在外面则违规。疫情如果一日不缓解,在外面餐聚的机会很是渺茫。
在疫境中,大家心情不佳,年纪又都偏大了,加上没有印度尼西亚姐姐协助,也就没有一位表态愿意承担在家餐聚;况且做东的一位,总不能将下两代年轻的、小的撇开,那人数会更庞大;做工的已经很劳累,而且特殊时期多数叫外卖,谁可以承担餐食?当然,吃和吃什么只是一种形式,见面才是最大目的。但他们毕竟不惯在家进行的这种形式,那还不如在外面正儿八经地坐在一张长台或圆台边见面。有十年光景,他们都是那样在祭拜祖先、父母后见面的。
在酒楼围坐气氛最好,有点像开会,但没有开会的严肃和预定议程的约束;有点像过节小庆,但他们只属于小家族式的聚会,没有传统节日做大背景;在家,太随意了,连座位也太自由太分散;在外的台面,可以就关注的问题交换意见,可以对彼此的家庭和健康有所了解;这类特点和效果,在任何一位黄家成员的家里都不可能达到。
那天,大姐对弟媳阿馨说,有我自己制作的印度尼西亚式的薯仔饼要送给你们尝尝。
弟媳阿馨说,好啊,妳弟弟可以去。我们也买了非常好吃的蝴蝶酥要还给妳和二姐。二姐也来吗?
大姐说,来的,我们就在港铁佐敦站见面吧。
小弟和大姐约定了港铁佐敦站E方向的闸口,大姐和小弟都说好不出闸,二姐就在闸口外。
那天,九个月没见面的姐弟仨,在港铁佐敦站见面了。乍然见面,恍如隔世。三人的年龄加起来也有二百三十六岁,堪称老姐老弟了。大姐以前消化系统不好,不良于行,现在看来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步履稳当有力,身子丰硕有厚度,脸上的交叉纵横的路轨已经被有情的岁月之手抹平,露出的便很少了;二姐虽然一样,但比以前精神很多,见到一姐一弟,也满怀喜悦,送他们各两瓶健康工坊制造的杏仁奶。小弟刚刚理发,戴了一顶鸭舌帽,两位老姐看老弟肚腹扁平,都说他瘦了。小弟说,医生说超重,必须减肥,宅家九个月,阿馨煮健康私家菜,减少我饭量,减肥成功。
由于很久没会面,彼此寒暄很久才散。快散时,咯噔一声,小弟老婆阿馨发讯,你们老姐弟快一年没见面,机会非常难得,不要忘记拍照!
托一个路过女佣,为他们按了几张除下口罩的,成为他们疫境中珍贵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