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阿姐在我们大厦究竟做多久了,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我们搬来这屋邨这栋大厦那年,她就在了。
一身蓝色衬衣长裤,一块永不离手的抹布,一个蓝色胶桶,一把插在胶桶里的拖把。就是她每天不离身的工具。
大厦大堂,常常看到她,疫情期间,尤是勤奋,消毒大厦门把、密码设备、信箱、电梯按键,一刻也不稍停;家家户户在疫情最严重的日子,不敢出门;我们从家门的防盗镜望出去,走廊空寂寂地没有人影,唯有一团蓝色在走廊晃动,那就是阿姐。
每次看到阿姐,心中泛起了复杂的感触。论年纪,只是比我母亲稍小十几岁,但她显得那么苍老;我那已故的母亲只是年轻时辛苦,晚年儿女子孙绕膝承欢,不需要再为三餐烦恼;她却在这般年纪,尚要每天做足八小时。每次看到阿姐这样的老人家,内心无法压抑住那满满的敬意和同情心,想用一切可以表示我们善意又不伤她自尊心的举措,来释放一点关怀和温暖。
每逢周三,楼下超市都实行大优惠。我们夫妇俩都分头或轮流出动大扫货。有种特大号香肠包和煎饺是我们的最爱,每次都买不少,吃不完就分派给附近的儿女和熟人。
归途中,我说,今天香肠包就分给……
分给阿姐,老伴接着说了。
我们都想到一处了。我笑起来。
在楼下大堂,老伴把装在胶袋里的香肠包递给阿姐说,好吃!我们买好多。
多谢,阿姐接过,走到后楼梯处,装进她布行囊中。
还有一次,我们从行业协会会所回来,我一回家就嚷阿玉真好!又给了两大盒口罩。
我掏出来,老伴说,给……
给阿姐!十只或二十只吧。我说。
对!我们又想到一处了。老伴大笑。
岛城疫情肆虐的几个月,大厦死静一片,犹如一座荒废建筑物,没人敢伸出头来窥窥外面世界,除了晚上八点多家家户户的印度尼西亚姐姐出来丢垃圾,听到门声之外,整日里只有阿姐在各层抹电梯、消毒、扫地,清理后楼梯的废纸废纸箱。
我们可以从防盗镜看到那团勤奋的蓝色在晃动。
我和老伴的内心都无比感动。疫情中最危险的最容易被感染的上班族就是她!
老伴开门,叫了一声,阿姐!
老伴将一包口罩迅速递给她。
阿姐如获至宝,非常珍惜地塞进了外套里的大口袋,道,多谢黄太!
老伴问,好吃吗,上次的香肠面包?
阿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带回家了。
阿姐的清洁工作做得非常好,后楼梯从来不见垃圾堆栈,即使有些人家买了新家具,拆装后将大量的纸箱子、纸皮和发泡胶不负责任地丢弃在那里,很快,就被她收拾或处理干净;那个供家家户户丢弃垃圾袋的窟窿,有时垃圾袋体积太大,塞在那里,妨碍他家的丢弃,很快就被她处理德畅通无阻了。按照规矩,那些大家伙的包装,都必须亲自运到附近的垃圾站丢弃的,如果让阿姐做,等于增加了她的工作量,主人是应该打赏小费给她的。有次我们买了新的冰箱,包装的木架、发泡胶、纸箱一大堆,让阿姐处理,打赏她五十元,她客气地婉辞了一阵,最后虽然还是收了,但看得出对我们非常客气。
又有一次早上,超市又遇到星期三大优惠,平时卖二十元的五个装煎炸饺子只卖十元,我们买了三包,将一包送给正在楼下抹抹擦擦的她,她连声多谢,我说,刚刚炸好的,热辣辣,趁热吃最好!她只是哦了一声,又将整包饺子如获至宝地收进挂在大堂后楼梯口墙上的上班背囊里。
晚上老伴丢垃圾,问,饺子吃了吗?
没有,一会下班带回家。
第二天傍晚六点,有人按铃,是她。我们开门,见她一手握抹布,一手拎着插了把拖把的蓝色水桶,大步跨进门,道,今天我下班早,你们夫妇是文化人,工作辛苦,我就随便给你们屋里清洁一遍,半小时就行。千万不要给我工钱!
我们无法阻止她,她已经拎水桶进入浴室装水。
她开始拖地板。
老伴与她聊天,问,我们中意那香肠包和煎饺,阿姐觉得好吗?
她答,你们喜欢的肯定好!不过我都没吃,都带回家给女儿和孙子吃了。女儿生病半年,暂时无法工作,家里女婿在餐厅当伙计……
阿姐走后,我们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关上门;回头望,家地板犹如打了蜡那么油亮。心,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