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印尼华侨与印尼人通婚的现象并不多。在我居住的周边地区,据我所知,是有一些华侨与印尼人结婚的。他们出于各种原因与印尼人通婚。有一个我们称他为“阿陆哥”的单身汉,40多岁才找到一个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印尼妇女成家。阿陆哥夫妇住在前往山区小镇乌朗托(Blangdod)的公路边。他们靠出卖农产品谋生,过着清贫的生活。坐车路过阿陆哥家的当地华侨,都会停下车,买些水果和蔬菜帮衬他。像阿陆哥这样的事例,是属于经济拮据,有自悲感,无社交,没人看得上的,一直拖到年纪大才成家。有些华侨居住在只有几户华侨的小地方,远离华侨群体,基本上没有与其他地方的侨界有社交联系。本地几户华侨年轻的子女,在当地,免不了接触一些印尼青年,日久生情,就与印尼青年谈起了恋爱。等到女方父母发现,为时已晚,年轻人之间感情已入木三分。尽管女儿父母极力反对,都无济于事。就这样,自由恋爱促成了与异族的通婚。
有一B小镇,只有两户华侨,其中一家Z姓华侨经营咖啡店,有一个女儿年约十七、八,长得如花似玉,吸引了许多印尼年轻人到该店喝咖啡。忽然有一天,店老板说女儿丢了,全家人以及另一家华侨,齐出动,四处寻找,不见踪影。几个月后,家里收到女儿的来信,才知道女儿跟一个印尼青年私奔,并私自结婚了。“生米已煮成饭”,至此,不由得女方家反对了,无奈只能接受这桩婚姻。1960年印尼排华时,有些华侨加入了印尼国籍,成了印尼华人,仍留在小地方经商。排华后,印尼县以下的小地方,所剩华人已寥寥无几,华人之间结婚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于是一些华人子女只好把目光转向印尼青年。1965年9.30事件暴发,印尼再次反华排华,尤其北苏门答腊省和亚齐等地区更加为甚。一些华侨家庭登记回国名单时,有个别年轻子女拒绝随父母回国。经了解,自己的子女已偷偷摸摸与印尼青年谈起了恋爱。急坏了的家长,反复对子女进行说服教育,一点作用都没有,最后还是向子女“投降”,尊重子女的选择,成全了他们的婚姻。在印尼归国华侨中,像这种情况的大有人在,父母带了部分子女回国,有一些子女因与印尼人通婚,仍留在了印尼。未回国的子女,如今已是祖父祖母辈的人了。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已回国的父母或兄弟姐妹,都先后纷纷去印尼,探望当年留在印尼的亲人及其后代。我小学时的两位G姓的同学(姐妹俩),1966年父母及兄姐准备回国时,姐妹俩分别与印尼两青年结婚,对全家人的劝说,她们只当耳边风。2006年,我去印尼探亲,特地到一个农村拜访G姓同学之姐姐。其丈夫已逝。见到了她大学毕业的一脸印尼人长相的孙女,只能用印尼语与其交谈。在我居住过的一个叫哥打巴帝(Kota Bakti)的小镇,1959年时有华侨16户,经过1960、1966年两次排华,这里只剩两户华人,他们的子女大多数已与印尼人结婚。回国前,在印尼,我家与一个堂姐家同住在一个只有5户华侨的小镇。1960年排华后,只存下我堂姐一家继续在那里做生意。因那里已没有其他华人,她的一个女儿只好嫁给一个印尼警察。有一次,一个神精人犯法,被这个警察狠狠地教训了一下。那神精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天,那神精人发现那警察在市场,便持长刀从警察背后,朝警察脖子上猛砍,致使警察毙命。丈夫逝世后,我堂侄女就搬到另一个地方,没再嫁人,同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我去印尼时,还去看望过我这堂侄女。只见她裹着头巾,一副穆斯林妇女的打扮。她白皙、美艳的脸庞,焕发着华人的特质。我与她无拘束地用客家话聊天。她一个8岁的华印(尼)混血的女儿,大大的双眼皮眼睛,呈合二而一之父母肤色,外表显得可爱。这小姑娘不会说华语,傻楞楞地“听”大人说话。我堂侄女告诉我,自其丈夫去世后,每月都能领到印尼政府发给的救济款,女儿学费全免,家庭经济不成问题。为了增加收入,她还做起了购销土产的小生意。我另一个亲戚的女儿,与一位大学学历印尼青年结婚。丈夫在一所中学任化学教师。我见过这个人,与他交谈过。个子高瘦,肤色黝黑的他,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心想,我亲戚的女儿,怎么会看上他?再一想,这也难怪,这小镇只有我亲戚一家华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当初,这女的要嫁印尼人时,全家人也极力反对。但现实容不得你反对,她还能去嫁谁呢?只能默认了。从此,男女双方家庭和睦相处。后来,这对华印(尼)通婚衍生的孙辈,也相继与印尼人结婚,其后代已完全融合为印尼民族。我见过他们的孙子和孙媳,从与他们快乐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们过得很幸福。
我回国后,与印尼归侨们在海南岛兴隆华侨农场一起生话。这个农场有几家印尼归侨的家庭主妇,是正宗印尼人。在47队(西关一站),就有两家的家庭主妇分别是印尼人。其中一家户主张再全(祖籍姓陈)的妻子,印尼名为Lince,到中国后,她的名字就根据印尼名音译为“林姐”(许多人还以为她姓林呢)。林姐是地道的印尼望加锡Makasar多拉查Toraja族人。张再全一家回国前,居住在印尼加里曼丹岛一个名为麻里巴板的地方。张再全祖籍海南文昌,他们乘坐的轮船是直达海南岛的,这对张先生来说,正中下怀,回故乡了!张先生夫妇,1960年带着五个孩子(三男二女)回国,最大的才11岁,最小的1岁。子女多且年纪小,他们如何度过1960年代的艰苦日子,可想而知。林姐是纯粹的印尼人,来到农场,一句中国普遍话都不会讲。她被安排在生产队老弱班参加农业劳动,好在一个班的职工大多数是印尼归侨,语言沟通不成问题。平时,印尼归侨朋友都会串门去和她拉家常。我家距林姐家很近,仅隔三户人家,有空时,我会去找林姐聊天。她性格开朗,很健谈,喜欢开玩笑,故事也多。她的社交圈子主要是印尼归侨,语言相通之故。至于她家与社会的联系交往,就靠其他家庭成员了。因此,林姐虽已在中国生活了近半个世纪,却只会讲几句简单的中国普通话。如今,两位老人已逝。他们的混血儿女及其后代,都生活得很好,在建设祖国的岗位上,各尽其能。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印尼,像林姐这样的一些印尼女士,因各种原因,心甘情愿与华侨男士结为连理,组成华印(尼)合璧的家庭。印尼排华,导致她们跟随丈夫,离别娘家,拖儿带女,前往对她们来说异常陌生的国度生活。当时的中国,还是经济困难时期。面对缺吃少穿的困境,她们入乡随俗,与广大归侨一起同甘共苦、艰苦奋斗几十年建设农场。应该说,这些来自异国的印尼妇女,为兴隆华侨农场的发展也贡献了一份力量。虽说她们已在中国生活了几十个春秋,但她们乡音未改,中国普通话只能说上百分之一、二十,而且满是印尼口音。如今,对于华侨、华人与印尼人通婚的看法,过去与现在已完全不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大部分华侨、华人基本上遵循,同种族人之间婚姻的观念。在华侨、华人圈子里,但凡有人与不同种族的人通婚,社会上都颇有微词,抑或持异议、排斥态度。许多华侨、华人的婚姻,都在他们之间进行。由于自由恋爱,华侨、华人子女与印尼人通婚,往往得不到华侨、华人家庭一方的认可,以致于华侨、华人父母与婚姻当事之子(女)一时间,关系疏远或破裂。等到华侨、华人父母,成了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之后,在现实面前,老人家才会改变态度,承认既成事实的婚姻。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日,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文明,观念的开放,绝大多数华侨、华人,对于与不同种族通婚的见解,已持包容态度,基本上能尊重子女的婚姻选择。
(海南兴隆张柳昆供稿/江门黄抵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