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朋友甘夫妇的故事,真姓名全部隐去。
话说甘先生和老伴健康大抵不错,所谓不错,指的是体内五脏六腑还没生锈,可惜毕竟是坐七望八的人,都有机器老化:老甘脑子迟钝健忘,两只眼睛一只一千度,一只八百度。不再训练的话,有痴呆之忧;甘太太左腿膝部有骨刺,走路犹如钟摆左右摇曳,靠拐杖走得吃力。
那日清晨七点半。老甘按医院预约,要上医院做脑部训练。甘太太坚持要陪,老甘可怜老伴会被腿疼弄得满头大汗,坚决不给。
我会自己多注意。老甘说。
万一出什么问题,就打电话或发短讯,老伴说,我马上乘车赶过去,会在老地方等你。说完,才继续睡下去。。
老甘因为疫情,与医院的约定一退再退,前前后后已经宅家快四个月。首次出门,带备消毒药水;怕热,着孖烟囱及膝裤和扣钮短袖衬衫。帽子口罩雨伞拐杖小书背包齐全。
上地铁,上班的人很多,他怕吊环和抓杠有细菌,不敢抓,只是两腿张开些做札马步,焉知太久没搭地铁,已不习惯,车一开,他马上跌个倒栽葱嘴啃泥,惹起左右几个垂胸肥臀圆肚腩的师奶掩着嘴咪咪笑。幸亏疼的是有少许肉的屁股,到了转车站,他一手抚摸着受伤的臀走出车厢。
转车排队搭电梯,有好几个男人频频回头看着他,上下打量;走出升降机,走在大堂,又有几个人盯着他看,不过,这一次是女的,看的是他的下半身,又是交头接耳的。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裤,好好的呀,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他在内心里狠狠骂道,看什么看!
到站,他在地铁大堂搓手液,出站,三急紧逼,他如一只丧家之犬找厕所,天可怜见,赫然看到一座街市大厦就在十几步远,他三步并两步、连走带跑,穿过湿漉漉的卖鱼虾海鲜的摊文件地,看到厕所标志,大喜,冲了进去,但不见有站立式的小便盆,看到三格有门的,用力推开其中一格,里面发出女声尖利的惊叫——
痳甩佬要,痳甩佬呀(注)——
老甘在模糊中只看到一个穿花衣服、烫发、涂口红的妇人,坐在马桶上,大惊,还来不及分清怎么一回事,虚掩的厕所门已经被她大力一推,他狼狈地逃出女厕所。惊回首,才看清自己尿急眼花之下进错女厕。
看看手表,医院快到,但时间还有45分钟,需要穿过一个大商场,不如在这里逛一下?老甘想。幸亏不少商店开得早。他进了一家标榜“买一送二”的服装店,看到一面落地长镜,记起一路上男男女女打量他还讥笑夹带议论纷纷的表情很不爽,就走过去,站在那面镜子前观察自己。从头看到脚,不看则已,一看简直要钻进地洞里去。原来,上衣扣错了一颗纽扣,衣服严重地左低右高;裤子要害处的拉链竟然没拉上,里面的深蓝色内裤还露出一角,与他的灰白外短裤形成鲜明的对照。这还好补救;最惨的是鞋子虽然都是黑色的,但一只是黑布鞋,一只是黑皮鞋。这一错酿成的是大错,脚已经走了万千里外。唉!惨!他马上再进厕所,将纽扣和拉链纠正好。
想到一路的洋相出尽,他暗暗祝愿自己不要再有什么糗事了!可是,走出商场,进入公园,正当他躲在一个树荫深处,除下口罩,取出一只手帕要抹满脸的汗水时,才竟然发现眼镜不见了!他书包内、上下衣袋检查光了,都没有;他站在商场,呆若木鸡,开始回忆来路经过的所有地方:升降机、地铁、街市、商场、服装店……哪里动过脸部?那么是在车厢跌倒、眼镜脱落?没发觉呀!可能忘记戴了?马上用手机发短讯给老婆,问她自己是否忘记、放在家了,好快,老婆发了一张眼镜图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往前走,心想,上次自己踩碎一副价值一千多元的眼镜,老婆给他配了两千元的,为的是让他小心,懂得珍惜。好在没出事。
在公园出口处,他掏上衣口袋,想掏一小包酒精湿纸来擦擦手机时,才又发现八达通没找到。这一次是真的了!可能跌在什么地方?他已经遗失过两次,报失很麻烦的。他只好发短讯给老婆。老婆很快回复:
你一直走,我已经在老地方等你,就是医院大楼楼下小巴站。
那么快?
我就是不放心你呀。
我的眼镜和另一只皮鞋呢?
不必你说,早就带了。…… 老甘看到老婆了,抓住一根拐杖在小巴站望着他。
他走上去。
甘太问,还有什么不见?东丢西丢的。
就是八达通。
老婆抓住老甘握住八达通的手说,这是什么?以后口袋最好放一张我的照片。就怕连老婆都会忘记。
老甘说,除了妳,真的什么都会忘!
【注】粤语骂人的话:意指臭男人、或猥琐好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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