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半吧,电话铃响,她慢慢走过去,慢慢拿起电话机,听到男人柔和缓慢的声音:“哈罗!丽琼。现在我找明英,她还在教课;找玉珠,她到教堂;找勇谋,他不在家;找丽华,她说在看店走不开;我这里也没有司机。”
“ 你是谁?哦!你是谢文强?” 刘丽琼慢条斯理地问。
他回问:“你记得李文斌?”
刘丽琼确定打电话的是谢文强,就回答:“记得,以前是你们甲班的同学,甲乙班合班时他已经退学了。后来他搞中医,给人治病,人挺热情的。他怎么了?”
“ 他死了,今天火葬。你的家经过火葬场,丽琼,你过去吧。”
“我的家什么时候路过火葬场了?莫名其妙! 算了,这个谢文强近来患上老年痴呆,脑袋时而清晰,时而糊涂的。” 刘丽琼想着,掠过一丝悲凉。她耐心地问道:“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几点火葬?”
谢文强缓缓地说:“他孩子不通知,今天才听别人说,是八点火葬。”
刘丽琼说:“ 那就算了吧,现在都八点半了,我的司机还没回来呢。”
他们都把电话挂上了,她继续修剪盆栽。
中午十一点半吧,刘丽琼休息,看电视新闻,女儿跑过来说:“ 妈,你的同学们来啦。”女儿扶持她起身,走出边门一看,他们进到院里了。是叶明英、林玉珠、余勇谋、只缺李丽华 一个,谢文强走在最后面,他的腿脚不好。
叶明英说:“丽琼,我们是临时相约的,我教完课刚踏进家门,见他们来了,就上汽车跟着了。”
“我也从教堂才回到家呢。”林玉珠说。
余勇谋说:“我在外面接到电话,快点回家告诉太太,他们已经先到了。”
谢文强说:“就是丽华在看店,不能一起出门。今天她儿子出埠没人看店。”
叶明英动情地对老伙伴们说:“我刚看到一则新闻,有同学聚会全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九十二,一个九十三。我们现在还好啊!留在本埠时常碰头聚会的还有六个人,所以我不忍心放弃聚集的机会啦。”
刘丽琼赶紧换衣服,上车跟着他们走了,女儿叮咛再叮咛。临走,谢文强向刘丽琼要书本。林玉珠调侃他说:“每次都要书本,你到底有看没看哪?”
“看呀,一点点看,再不看,可能我什么字都要忘了。”谢文强柔声答辩。
车在拥塞的街上行,叶明英问:“我们要去哪里呀?”
谢文强回答:“去吊丧呀,去火葬场。”
刘丽琼说:“去火葬场?现在快十二点了,火葬场的丧家早回家了。”
林玉珠说:“ 那么去丧家吧。”
谢文强说:“见谁?他不死了么?”
叶明英说:“当然见他的儿女啊。 但是不要现在,他们需要休息。”
少说话的余勇谋问:“你们认识他的儿女吗?”
“是呀!我们都不认识。”
“ 那还去做什么?”
“ 连死的消息也没告诉我们呢。”
你一言,我一语地,没做出决定去与不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才是最主要的。”叶明英一字一句地说。
谢文强说:“那去吃东西,好吗?”
去哪里?大家争出主意。结果还是顺着谢文强的意思,去B 29菜馆。
余勇谋招呼司机一起吃,司机坐在邻桌。五个老同学围坐在一张桌上,谢文强走到柜台和店主说话。林玉珠不想吃,在大家的七求八劝下,林玉珠要了半份soto饭。谢文强和余勇谋吃他们惯吃的羊肉煲药汤,是这个店的招牌菜。
老同学边吃饭边东南西北地聊天。刘丽琼告诉谢文强:“你家有游泳池,你游泳可以锻炼脚力。”
谢文强答非所问:“ 游泳池有用,孙子们可以游泳。”
刘丽琼对身体最健康的余勇谋说:“你唱歌,身体健康,你教他唱歌吧。” 余勇谋只笑笑,不回答。
不等大家吃完,谢文强多叫两份soto,说是给刘丽琼的女儿。
他是退休的工厂经理,且有股份。每次聚餐都是他抢着做东,已形成惯例,大家都不争。谢文强付了帐,步履蹒跚地走出饭店,林玉珠拄着拐杖,大家随在他们身后直走到汽车旁,上了车。谢文强说去BATU, 叶明英坚决不要,她傍晚有约会,说道:“现在老了,活动不能一口气连续了,我晚上有约会,下午必须休息。”
林玉珠说:“以后要一同出去,先约定吧,大家有准备。”
叶明英笑笑说:“约定时间,他记得住吗?”大家扫视一下谢文强,都沉
默了,汽车开回M市。
“我们原来是去火葬场的,怎么变成从饭馆出来呢?”谢文强茫然的话
把大家怔住,面面相觑。林玉珠耐心地从头说明经过。
刘丽琼说:“ 看!我们还是有事临时相约,能去的就去吧。”
这六位老者,都是八十开外,他们不同籍贯:刘丽琼是客家人,林玉珠是福清人,余勇谋是广东人,叶明英和谢文强是多代的侨生。他们不同宗教:谢文强、林玉珠是基督徒,余勇谋和叶明英是佛教徒,刘丽琼信的是华族祖传的信仰。他们是中学六年的同级同学,求学时期,他们经济环境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所以在同学时期,他们不是一群好朋友,有的甚至站在对立面。但是他们同为华人,读华文书,继承中华文化的传统思想和精神。在目睹几十年来自然景物的变化;一起体会社会的演变;经历过同样的苦难和幸福,他们渐渐成为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同伴。现在他们老了,一生的努力让他们都生活在小康以上的经济圈里,他们聊得来,到老还维系中学时代的情谊。(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