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瘟疫,令林先生宅家半个月,浑身快长出猩猩一般的长毛了。可不是?嘴唇上的胡须密密麻麻,好似那些胡须每夜都在争先恐后竞赛似的,每根都在比快,破皮而出,每天他都要让电动刮胡机在下巴磨一次;头顶上的地中海是他最不喜欢的部分,偏偏寸草不增;头颅下四周头发就长得特别快,厚厚一层如椰子壳,最后他只好用孙女的一个黑色小发环套住,搞成小辫子在脑壳后晃动,像小黄狗瘦巴巴的断成半截的小尾巴。
林先生,头发要阿发替你理吗?站在右侧的家帮阿发问。
不用了,都不知道你的手艺怎么样。
林先生,那我给您修一修好吗?站在左侧的曾嫂问。
也不用了,最怕妳该剪的没剪,不该剪倒给剪了。都不必了。你们下去,我也有点累了。
这时花王老王毕恭毕敬地走过来。他说,林先生,花洒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院子窗口下。
知道了。林先生从他常坐的那单人沙发站起来,正要往花园走去,林太太喊住了他,老公,先把咖啡喝了,曾嫂都煮好半小时了,你早餐都还没吃……
林先生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前后只花了一个小时。
林先生下午在花园泳池岸上的木质躺椅晒太阳,怀念他在小岛的岁月……
平时每日在写字楼,这个电话、那位送支票来签、办公室外总有五六个职员排队请示工作、向他汇报的氛围,他很习惯,也很享受,一旦抽离,突然宅在家,他魂不守舍、整日百无聊赖,日子不知怎么过?
尤其是周末,像今天,以前总会约三个牌友来家搓几圈麻将,然后让家中两个香港姐姐(印度尼西亚女佣)烧几样特色印度尼西亚菜,留他们吃午饭。午后他稍微小睡一会,醒来刷手机看疫情、贸易战、特区政府新措施,大约两小时后,他就到附近几条罕有汽车往来的小路以慢跑速度绕几圈,权当运动;那时,差不多就是四五点光景了。回家在花园泳池里随便游它半小时一小时,就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晚餐之后,载老婆到山顶吃吃风、尖沙咀逛逛或到鲤鱼门吃海鲜,回来看看剧、新闻,周末就过去了。星期天模式也差不多。
周一至周五在公司度过,彷佛屁股坐在大班椅还没将皮垫坐暖,就看到窗外维多利亚港对岸尖沙咀一带已经亮起灯火。
唉,宅家有八九天了。前天天将家中所有工人唤来,要他们提建议,他宅家如何度日?曾嫂、阿发、花王老王、两位印度尼西亚姐姐、司机刘、日本料理主厨田哉、印度尼西亚菜主厨乌斯曼和助厨仙娣九人排成一列纷纷献策,都给他一一否定了。
开游艇到小岛周围大海漫游五六天?林先生摇摇头,几艘大邮轮爆发疫情的教训,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都有外出记录,难说。
到不丹香格里拉山区度假?幻想吧?全球现在没有一国是净土。
老王的建议,让我每天给花草浇浇水,这建议还有点创意,可惜最多也只是消磨一个小时。
……
工人退下去后,林太趋前,指着客厅靠墙的十几二十箱口罩,说,前阵子我们订购那么多口罩,宅家后我们只出门一两次,只用了不到五六个,囤积那么多,你干什么?等发霉?等有效期过啊?
林先生大笑,一个世纪来的大瘟疫,都超过一年甚至两年,我们可以用到那时候呀。说完,他问,全部有多少?
林太说,一箱有20小盒,每盒50个,那就是一箱1000个,我们订了20箱,也就是共两万个,我们连工人只用去二十五六个!消毒液是两箱放在走廊楼梯角。
妳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做大老板到今天,什么目标都达到了,分行多,员工多、工厂多……产品好、而且都是名牌、独家!难得老婆只有一个我!你名声不好不坏,也很努力,就是未曾为我们属下员工亲手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而且,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口罩!
太太一席话,惊醒梦中人。
林先生说,不愧我夫人,不能不点赞……
此刻,印度尼西亚姐姐走来泳池,端来热气腾腾的糕呸乌,放在躺椅边的小矮枱。看到林先生沉沉入睡,没敢唤醒他,但林先生还是徐徐醒过来了,对!他内心大喊,不愧我夫人。
从星期一开始到星期五,司机刘开车,载着林先生和太太,走遍港九新界,为属下近两百个员工的家庭,派送口罩,每家一盒,还送五箱给他当名誉会长的一个同业社团,由义工派发会员,林家只留下四箱多。
所有的联络工作都是林太太做。
那一周,林先生过得无比充实。第二周是派消毒液……
如果那时候,你遇见有辆外观漆成红三色的十九世纪古董车,在小岛上到处奔驰,那就是林家夫妇在给属下员工派口罩了。
【爱在瘟疫蔓延时】系列